2016年4月20日,施普林格·自然集團旗下的自然科研(Nature Research)在“自然指數(Nature Index)”網站上發布了2016年度自然指數排名榜單(Nature Index 2016 Tables),中國科學院在全球8000多個科研機構當中排名第一,分值比排名第二的哈佛大學高出一半還多,遙遙領先【1】。7月28日,自然科研又在《自然》雜志增刊公布“自然指數2016新星榜(Nature Index 2016 Rising Stars)”,40家中國科研機構躋身全球百強。不論是綜合排名還是分學科排名,中國均在各國中間獨占鰲頭,連續四年引領全球高質量科研產出的高速增長,自然指數所反映出的中國近幾年穩定的科研產出增長讓自然科研認為中國不再屬于“新星科研國家”,而已步入了穩定的增長軌道,成為“產生高質量科研成果的重要國家”【2】。
根據Nature Index顯示的結果,中國科學院在全球科研機構排行榜中遙遙領先,穩居第一的寶座,力壓哈佛大學、斯坦佛大學等國際知名科研院所。圖片來源:www.natureindex.com
一時間,媒體爭相報道,學界議論紛紛。有人歡欣鼓舞,為中國高質量科研產出的振興喜出望外;也有人感到憂慮,懷疑中國科研是否已達到自然指數所顯示的那種水平和高度,質疑自然指數本身的權威性與代表性,甚至擔心這是自然集團拓展中國市場的手段。
自然指數為什么被自然科研大力推廣,又會對中國的科研產生什么影響?面對這些問題,自然指數創始人戴維·施溫班克斯(David Swinbanks)接受科學人采訪,介紹了他創立自然指數的初衷、自然指數的計量方式與內涵,以及在科研評價體系中擔負的使命。
理念:發現最好的研究來自何處
自然指數創始人戴維·施溫班克斯(David Swinbanks)。圖片來源:natureindex.com
1975年,施溫班克斯以一等榮譽畢業于英國圣安德魯斯大學(St. Andrews University)地理學專業,1979年又在加拿大英屬哥倫比亞大學(University of British Columbia)獲得海洋地理學和海洋生物學博士學位。隨后的7年,他在日本東京大學海洋研究所從事深海研究,期間發過《自然》、發過《科學》、發過各種與海洋學、地理學、古生物學和海洋生物學相關的專業期刊論文。
1986年,施溫班克斯加入當時的自然出版集團,擔任《自然》駐東京記者。那時,自然出版集團還沒有真正進入亞太地區市場,于是給予了施溫班克斯充分的自由去嘗試拓展新的市場,試驗新的出版業務。施溫班克斯與兩位日本同事成立了自然日本公司(Nature Japan K.K.),開始嘗試在日本發行的《自然》期刊中加入日文頁面,隨后拓展到中文與韓文的內容,并在各地搭建起使用當地語言的《自然》網站。
“我在擔任記者時,希望能追蹤所有在《自然》期刊發表論文的日本機構和科學家。這有助于我與機構建立關系,使我了解到日本最好的研究來自哪里,內容是什么。”施溫班克斯說。
隨著時間的推移,施溫班克斯與同事們逐漸意識到,主管科研的政府官員、力爭上游的科研機構、媒體以及相關機構的宣傳部門都有類似的興趣:哪些機構對當地科研產出的貢獻最大?有多少高質量科研成果出自我們的機構?哪些機構和國家正在進行合作研究?合作成果如何?
于是,施溫班克斯進行了一項實驗,他開始追蹤所有在自然系列期刊上發表原創研究論文的國家和機構,并以“自然出版指數(Nature Publishing Index)”的形式將其呈現給任何感興趣的人員和機構。
這一試驗不斷深化,“自然出版指數”也逐漸升級,最終在2013年演變成為現在的“自然指數”。與自然出版指數相比,自然指數更加綜合全面,所追蹤的期刊范圍遠超《自然》及其系列期刊。“這些期刊覆蓋的高質量研究成果更為廣泛,來自不同的出版商和自然科學的各個領域。”施溫班克斯介紹道。從2016年1月1日開始,自然集團停止發布自然出版指數,正式由自然指數取而代之。
如今,施溫班克斯與悉尼、倫敦、紐約、東京等地的自然指數團隊共事。“每一天都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得知自然指數的存在,詢問有關自然指數的問題——就像這次采訪一樣。”他說,“我始終在尋找發展提升自然指數,以及施普林格·自然的其他全球出版計劃,比如訂制出版和自然合作期刊等機構合作業務的新方式。”
特點:科學家自己提名心目中最好的期刊
每年,自然指數從不同出版商的68種學術期刊中收集前一年原創研究論文的作者信息,再以這些信息為基礎,編制反映各個國家與研究機構科研產出的自然指數,并發布相應的排名榜單。
施溫班克斯表示,自然指數本質上是一個能夠展示全球高質量科研合作與論文發表分布情況的作者機構信息數據庫。
“目前納入自然指數的68種期刊都是由獨立科學家小組選出的,涵蓋了自然科學領域中各個學科的科研論文,也包括了不同出版商的期刊,并不僅僅是自然科研旗下的期刊。”施溫班克斯說,事實上,“自然指數中約90%的論文都不是發表在自然科研系列雜志上的。”
自然指數所追蹤的68種期刊的評選過程大體上分為三個步驟:首先,來自物理和生命科學領域的在職科學家分別組成的兩個獨立評審小組,根據各自的喜好提名出一份期刊名單。
“我們特別要求小組成員不要基于影響因子做出選擇,而是基于一個簡單的問題做出選擇:‘你最想在哪本期刊上發表自己最好的研究?’”施溫班克斯說。
為了確保所選期刊的代表性,也為了驗證評審小組的提名結果,自然指數團隊亦在全球范圍內通過郵件對10萬名相關領域科研工作者進行了調查,最終收到來自世界各地2800多名科學家心儀的期刊名單。最后,根據評審小組和問卷調查的結果,由各評審組組長最終決定把哪些期刊納入自然指數的追蹤名單當中。
此外,對數據的分析也是自然指數團隊的一項重要工作——一支專門獨立的編輯隊伍會對當年的自然指數進行分析,匯同其他相關數據,針對某一時段或某一地區自然指數數據進行解讀評析,并發布在增刊之上。這些增刊雖然在編輯上完全獨立于自然指數的數據收集工作,但都會隨《自然》雜志出版發行,并側重于相關地區“最切身相關”的信息進行推廣。
這些獨樹一幟的特色,讓自然指數在2013年首次發布時就受到了科研機構和媒體的廣泛關注。之后每次年報和增刊的發布,都會引起媒體的競相報道和學界的激烈討論。
2016自然指數新興榜封面。圖片來源:natureindex.com
這些年,創造自然指數的團隊,對自然指數的理解也正在變得更深刻。“自然指數一直在發展著。例如,我們最近就意識到分數式計量(來自某個機構或國家的作者比例,也是作者對論文貢獻的指標)還能對國家或機構間的科研合作力度進行量化分析。這是我們開始計算分數式計量時沒有料到的。現在,量化追蹤高質量科研合作成了自然指數獨有的優勢之一。”施溫班克斯說。
在未來兩年中,自然指數團隊計劃對現在所追蹤的期刊進行審核。屆時,自然指數所追蹤的期刊數量與組成都可能發生變化,而期刊所涵蓋的科研領域也計劃會拓展到醫學、工程學和應用科學領域。
“我們計劃在2017年將自然指數擴展到臨床醫學領域,并在2018年擴展到應用科學和工程學領域。”施溫班克斯強調,“自然指數關注科研界獨立選出的一小部分高質量研究期刊,也就是科學家最想發表的期刊。”
爭議:它是工具,但應該是眾多工具之一
在自然指數逐步擴大影響力的同時,關于它的各種爭議也開始出現。在采訪中,我們也將公眾和研究者的疑慮一一拋給了作為自然指數創始人的施溫班克斯。
首當其沖的就是這68種期刊的選擇與其相對簡單的計算方式。由于自然指數是完全以發表論文的數量與相關作者的數量為基礎進行計算的,而期刊的選擇直接關系到自然指數的計算,也就直接影響著各個國家與科研機構在自然指數排行榜上的名次。自然指數那特別的期刊評選方法,能夠保證客觀嗎?
德國馬克思·普朗克研究所科學家在早前就發出過這方面的質疑。《自然》雜志執行總編尼克·坎貝爾(Nick Campbell)在回應時指出,評審小組的目的并非是要選出自然科學領域中最受歡迎的期刊,而是從務實的角度出發,得到一個能被大多數科學家認可的、合理并不斷演化的期刊列表,以此為基礎提供一個有用的高質量科研產出指標【3】。
施溫班克斯則表示,網絡問卷調查讓自然指數團隊拿到了來自世界各地研究者的反饋:“2800位科學家是一個不小的數字,這為我們提供了一個來自各個國家、自然科學界各個主要領域科學家的有代表性的樣本。”他還透露:“納入自然指數的期刊數量和組成也將會不斷接受審核。”
另一方面,不少學者詬病國內學術評價制度對評分和排名的過分追捧,擔心自然指數的崛起會成為另外一個“影響因子”,成為衡量學術水平的標準。如果一些科研單位盲目鼓勵科研人員追求自然指數期刊,最終結果反而可能影響了科研產出。
2016期刊引用報告影響因子排行榜前10名。圖片來源:2016 Journal Citation Reports
然而對于這一點,施溫班克斯并不擔心。“自然指數有許多用途,但并不是一種學術評價‘體系’,而只是一種指標。如果在學術評價中使用自然指數,我們強烈建議與其他數據及計量方式共同使用,并將自然指數作為多個信息來源之一。”他提醒,“機構在衡量學術表現時不應單獨使用自然指數,而應與其他計量方式一同使用。”
“根據我們的經驗,大多數機構的領導人都能認識到這一點,因此我們并不認為這會成為問題。”施溫班克斯說。
但更深的質疑仍然存在,它直指施普林格·自然集團旗下自然科研的商業性 。近年來,自然科研對中國科研的關注不斷增長,也積極拓展中國業務。自然指數簡單而有利于中國的計算方式*,讓一些人對自然集團推出這一指數的目的產生質疑。
*自然指數統計的是論文與作者的絕對數量,并不考慮每一位作者的實際貢獻大小,只要有中國科研院所作者署名的論文都會產生有效計分。因此,我國人數龐大的科研隊伍與日益增多的合作交流培養活動就可以相對輕易的為相關單位贏得更多的分數,哪怕在實際研究中這位中國作者只是做了細枝末節的輔助工作。
對此,施溫班克斯的回應直截了當:“這當然不是我們的意圖。自然指數是一個在知識共享協議下可免費獲取的工具。任何對全球高質量科研的產出來源有興趣的人士都能利用自然指數。”
施溫班克斯認為,自然指數能夠讓中國機構得以追蹤自己在68種頂尖科學期刊上高質量科研成果的發表情況及產出,并與全球8000余家機構加以對照;也能追蹤機構或國家的科研合作情況。因此,他相信,自然指數有助于支持中國發表更多高質量科研的努力。中國每年在高質量期刊上發表的論文越來越多,這也體現在自然指數中。
“自然指數是一個揭示全球發表和合作模式的作者信息數據庫。它不是僅限于亞太地區,而是覆蓋了全球各個國家。”他強調,“我們雖然認為自然指數對中國科研界人士來說是有用的,但它當然不是專門為中國設計的,目前全球各地都在用自然指數。”
在回應圍繞自然指數的種種爭議的過程中,施溫班克斯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自然指數只是一個單一的評價指標,只是衡量一個機構對優秀科研成果所做貢獻的方式之一。
“我們將自然指數視為一個更大的工具箱中的工具之一。”他說,“我們希望它能被視作一種影響深遠的重要工具,但自然指數絕不應該、也不會成為唯一的評價工具。”
利害:存乎一心
30年過去,自然指數從最初施溫班克斯為了方便自身工作的所做的小嘗試發展成了影響力日漸強大的衡量全球科研產出的指標。創始人施溫班克斯看起來是滿意的。“自然指數為科研界提供了有關論文發表趨勢的深刻見解,也為評價科研表現提供了一種視角。”他說,“它增進了人們對全世界最優秀的科研成果產自哪里、各學科領域中最強的科研合作出自哪里等問題的認識。”
現在,施溫班克斯每天“除了睡覺,幾乎全天都在與世界各地的同事溝通”,引領自然指數向前發展,衍生出更多的功能。而這些變化終將發揮怎樣的影響,說到底,取決于使用它的人。
自然指數是真實的。在施溫班克斯眼中,“它將幫助科學家、醫學專業人士、政策制定者、機構和企業追蹤全球各科學領域產出的最優秀的科研成果,還將幫助人們考察地區、國家和國際層面的科研合作情況。”
自然指數也是片面的。誠然,自然指數展示了中國在過去幾年中的高質量期刊論文發表數量的不斷增長,那些數字反映出了中國逐步攀升的科研實力。但它只是眾多科研評價工具當中的一個。不論是“高質量科研產出強國”還是“高品質科研產出機構”,都不是、也不應該完全取決于一個自然指數的排名。對一個評價指標過度的關注甚至盲目濫用,帶來的恐怕更可能是作繭自縛事與愿違的結果。
一件工具本身,只在好用與否,并無善惡之分。同為火藥,可以摧毀文明,也可以綻放煙花。也許,重要的從來都不是別人的意欲何為,而是去偽存真、為我所用的智慧與策略。
參考文獻:
1.Nature Index. 2016 Tables: Institutions, <http://www.natureindex.com/annual-tables/2016/institution/all/all> (2016).
2.Phillips, N. Rising stars. Nature 535, S49-S49 (2016).
3.Campbell, N. & Grayson, M. A response to ‘Discussion about the new Nature Index’. Scientometrics 102, 1831-1833, doi:10.1007/s11192-014-1516-z (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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