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端個案一再出現,已經把大學生的就業市場等同于菜市場——在這個市場上,用人單位挑肥揀瘦,應聘者勾心斗角,也一如打折商店的買賣雙方
——如果早知道你的十年寒窗和你家庭的傾力供讀換來的是一份月薪幾百元的工作,
你還會選擇上大學嗎?
——我還不如早早去做一個小保姆,那還管吃管住呢。
這個回答來自一位憤憤不平的女大學生。這個黑色幽默已經是事實。
300元的本科生和1400元的博士生
“我是學電子信息專業的,當年報考時趨之若騖,是熱點專業。開學時班主任曾驕傲地說畢業后‘月薪低于5000不要簽’;大二的時候,又說畢業后薪水平均3000,我心想也還湊合吧;等到大三那年的時候,師兄師姐們當中,出現了月薪800的,我的心突然就涼了。”坐在面前的是何亮(化名),北京工業大學今年的應屆畢業生。
他面前的桌子上凌亂地擺放著不同版本的若干份簡歷,這些簡歷現在已經成了擺設。“我們這一屆更慘,除了幾個考研的,剩下的幾乎沒人要。”在校內校外的招聘專場來來回回跑了數次以后,他也決定放棄了,“明年繼續考研吧。”
桌子上還擺放著一些人才類報紙,那上面說,本科畢業生月薪600元在鄭州和濟南已經成為公開要價。
所以去年畢業于鄭州某高校的小王現在覺得很慶幸:她在一家服裝公司從事會計工作,早上8點上班,下午6點下班,工作還算輕松。薪水不高,每個月800元錢。她的一個同鄉兼師妹今年畢業,家庭條件不太好,考研又沒有考上,急需賺錢養活自己,一家旅行社開出“底薪200元”,她就簽過去了——她知道,該旅行社的效益不好,組不來團,“每月的收入估計300多。”
很多人選擇考研,但即使已經決定要考研的何亮,對自己的未來也不抱多大希望。就在北京,碩士乃至博士學歷的本屆畢業生,其“身價”也一路下滑。
湯正(化名),北京師范大學中文系的博士畢業生。4月的時候他曾經咨詢過專家,得到的答案是:一個博士生在北京的人才市場上的基本價位應該是5000元左右。但是到了5月,當他開始奔波于理想中的單位時,這位專家的建議就失去了意義。他去過青年政治學院、電影資料館,想過做大學講師、研究員,最終都因為競爭激烈不了了之。
“一個職位都有十幾個甚至幾十個應聘者,為了得到這個職位,用人單位盡力壓價不說,甚至應聘者不惜自降身價。”湯正說,“這感覺就像在菜市場賣蘿卜白菜。”他最終在一家出版社找到了一個職位,也是作為幾十個競爭者中最后的勝出者,不過得到的薪水是每月1400元。“不甘心也不行啊。你不干,后面還有很多人排隊呢。”
幾家歡樂幾家愁
在北京科技大學新學生公寓樓七層,短短的一條走廊上,住著冶金工程專業和文法學院的大四畢業生,他們的就業處境截然不同。早幾年,冶金專業也是“困難戶”,但隨著鋼鐵產業的紅火,冶金專業畢業生也隨之炙手可熱。這個專業的畢業生都早早地和用人單位簽定了協議,其中不乏月薪3000元的“高薪”職位。
這讓他們的隔壁“眼紅”。“我都參加了20多場校外的招聘會,現在還沒有找到工作。”文法學院社會工作專業的高云鵬說。不好找工作就只好讀研究生,高的宿舍住了四個人,除了高以外,其他三人都選擇了讀研究生。高是這個畢業班的班長,能力應該說是比較強的,但是仍然沒有找到工作——更別談身價。
所以高云鵬對薪酬的期望值也一路下降,從3月時的3000元,降到了5月中的1500元,或許還會“下調”。高所在的班級,總共29名學生,13個人保送或者考上研究生,剩下16個人都面臨就業,到5月中,只有6個人找到了工作,且其中5個人是北京籍的學生,找工作主要靠父母。
大學生到底價值幾何
5月13日,北京聯合大學。某用人單位“專場招聘會”在進行中,原定下午一點半開始的招聘會,還不到一點就有幾十名學生在會場外焦急等待。用人單位招收的是24小時3班倒的客戶服務人員,名額30人,待遇是轉正之后1500元/月,但是直到3點鐘,在樓道里等待面試的學生還不下20人。
這只是一個縮影。4、5月間,從上海到北京,從重慶到濟南,各地的大學畢業生就業招聘會越來越像菜市場,人山人海自不必說,用人單位挑肥揀瘦,應聘者勾心斗角,也一如打折商店的買賣雙方。
北京師范大學一份“大學生就業問題研究”的課題項目顯示,通過對全國6000名大學本科畢業生2001年進行的問卷調查,當年全國大學畢業生參加工作所接受的月薪底線是2000元,此后便逐年下降。到2005年,即使在薪酬期待遠高于全國平均水平的北京,通過對北京聯合大學、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北京林業大學和北京科技大學等多所學校的調查得到的數據,畢業生“心理底線”也已經降至1500元,且“這一要求可以變通”。
明顯形成對照關系的是,在2002年,全國共有普通高校畢業生145萬,此后一路上揚,到2005年,這個數字達到了340萬。在北京,今年的大學畢業生將超過15萬。供求關系的變化,正是形成大學生作為“商品”貶值的最直接原因。
到底是價格扭曲還是大學生本身就是這樣的身價?一個家庭對教育孜孜不倦的投入,其回報又當如何體現?
當大學生工薪等同小保姆……
□ 本報記者 劉騰
當一個大學生的身價被等同于一個小保姆的時候,“天之驕子”的光環早已褪去。現在,縈繞在昔日“象牙塔”周圍的,是讓塔中塔外人迷茫的種種疑惑。
是否還應擴招?
從2002年的145萬到2005年的340萬,這種爆炸性的擴招是形成大學生貶值的罪魁禍首么?
以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和北京聯合大學為例:首都經濟貿易大學2003年本專科招生1700多人,2004年升至2000人,2005年又升至2200人,每年增長至少10%;而在北京聯合大學,去年本專科招生6870人,今年上升到7433人,增長比例也近10%。
他們都將在今后幾年陸續進入就業期。這種形勢還在延續。
北京師范大學勞動力市場研究中心主任賴德勝認為,雖然中國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現在是19%,低于西方發達國家40%-50%的比例,但是仔細研究會發現兩者是不一致的:中國的城市和農村差異極大,大學畢業生基本上留在城市,不向農村流動,加劇了城市就業的競爭。高等教育毛入學率是以18-22歲上大學的人數除以18-22歲的總人口得出的比例,由于國外城鄉差別小,農村大部分都城市化了,其計算可以這樣進行;而中國由于城鄉差異大,算法應當改為18-22歲上大學的人數除以城鎮居民中18-22歲的總人口。以這個方式計算,中國高等教育的毛入學率可達到30%-40%,接近世界發達國家的比例,需要增加的規模有限。
專業設置存在問題?
長期負責學生招生就業工作的原首都經濟貿易大學學生處處長萬敬坤指出,有的學校為了多招學生,盲目開設專業成風。比如會計專業原來是文科類院校的傳統專業,學生就業前景也不錯,但是在看到這個行業的前景以后,多個理工科學校也上馬了會計專業,比如北京科技大學、北京農業大學、北京林業大學等,結果造成會計專業畢業生過多,就業困難。類似這樣的熱門專業還有人力資源管理、新聞專業等,各大院校現在新開辦的也不少。
就業比招生滯后四年,而大局變化莫測。往往是招生時的熱門專業四年后成了冷門,前途也由此黯淡。同時,為追風潮設立的專業也缺乏競爭力,一些院校這種“新興專業”也往往很快沒落,招生出現萎縮。以北京科技大學的社會工作專業為例,上一屆畢業生有31人,這屆29人,下一屆28人,而今年才招生的一屆只招了26人,甚至有的學生知道要被調劑到這個專業后寧可重新參加高考,也不上這個專業。
考研是最好的選擇嗎?
對一些“冷門”專業的學生而言,這其實是延遲就業,把希望寄托于未來。
在北京大學,歷史、哲學這樣的專業相比其他專業就業困難一些,這些專業的學生絕大部分選擇了考研。北大歷史系2005年28名畢業生中,14名同學保送研究生,另有8名同學考取國內的研究生、3名同學出國深造,這樣選擇繼續念書的學生共達到25名,占畢業生總數的比例是89.3%。哲學系35名畢業生,保送、考研和出國的學生有26名,占總人數的比例是74.3%。
北大尚且如此,其它院校自不必說。
但未來是“不可知”的。國貿專業在三年前是最火的,現在冷淡了許多;冶金專業三年前很冷的,現在則火得不得了。三年后,誰知道誰冷誰熱?——現在已經出現500元月薪的碩士生了,倘若三年以后形勢更加嚴峻呢?
進京指標商品化
本人在1997年畢業的時候,為了一個留京指標,額外支付了12000元錢——那時候是教給學校的“城市增容費”。現在,這個“指標”也已經開始在市場上“流通”,開價是1萬-3萬元。
北京戶口是個重要的砝碼。生源絕大多數來自北京的北京聯合大學2004年向社會輸送了6061名本專科畢業生,幾乎占當年北京市場畢業生總數的5%,就業率也是最高,當然,有工作就算,待遇只能“隨行就市”。
小梁是聯合大學工商管理專業的畢業生,他所在的班的學生全部來自北京,截至5月中,也仍有1/3的同學沒有落實工作。在已經找到工作的同學中,很多人去作了銷售。“這種工作只給幾百塊錢底薪,其他收入靠銷售提成。”由于沒有社會關系,畢業從事銷售工作的一些大學生往往得不到多少銷售提成,實際月收入也只有幾百元。
對于外地的學生來說,找工作就更沒有先決條件。
一個來自外地的畢業生到北京國際廣播電臺求職,在填寫“能接受的薪金待遇”一欄時,竟然填了“隨便”兩個字。“這怎么能隨便呢?給你500元錢你能接受嗎?”考官問。“沒關系,我只是想在北京有個落腳的地方。”這位女生說。
“促銷”新招
一些專業在消失,或者并入其它專業:10年前,西安交通大學的本科專業中還有“鍋爐專業”,而這樣狹窄的專業顯然不如“機械專業”的學生更有競爭力,經過國家對院系的調整以后,這樣的專業已經看不到了,鍋爐并入機械,就業門路拓寬。
北京聯合大學為歷史專業尋找到了新的賣點:他們把歷史專業調整為文博旅游專業,“主要培養的文物鑒賞人才”,就業單位瞄準了博物館,也可以作歷史古跡的導游,據說畢業生“頗受歡迎”。
更離奇的促銷手段也開始出現:為了提高學生的就業率和身價,很多學校甚至把入黨也當作一種策略。以北京科技大學為例,理科各系發展的黨員很少,有的專業每屆只有一、兩人,而文科院系往往半數都被發展為黨員(社會工作專業29人中,黨員就占十幾個)。因為理科學生比文科學生好找工作,而黨員資格顯然利于畢業生找工作,于是,更多的黨員名額被調劑到了文科院系。在一些綜合性的大學里,這種“文科班級黨員大大高于理科班級”的現象普遍存在。
【評論】天才白癡
兩年前,當清華大學的某個高材生把一瓶硫酸潑向那頭傻呆呆的棕熊的時候,對中國高等教育和受教育者素質的討論曾熱熱鬧鬧地開展了很長時間。比遍體鱗傷的那只熊更可悲,那位本在天上飄的“高材生”,成了顯微鏡下的麻雀,解剖的對象。
這里提供的是一個可供討論的更好的范本:一個故事,真實的。
故事發生在4月的青島,該市某大學的兩位“高材生”,在他們的課余為自己提供了一個培訓的機會——他們認為這種培訓會為他們走向社會提供幫助——他們“炒股”,但是股市變幻莫測,他們虧了,這是學費。
某一天,當他們無意中發現了濟南某一家證券公司的漏洞時,他們找到了新的機會。利用兩個通宵在網吧的努力,他們破譯了該公司200多位客戶的賬戶密碼,掌握了超過50萬的資金。于是高買低賣,他們令其中四個賬戶虧損了15000元。
隨后他們給該證券公司的老總打電話,發電子郵件,聲稱自己掌握了2000個賬戶和超過600萬的資金,并“合理要求”說,你必須給我寄來20萬元“信息費”,否則“后果自負”等等。
可笑的是,他們留下了自己真實的電話、真實的網絡郵箱、真實的銀行賬號——所以讓警方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他們繩之以法。結果自然可想而知。要強調的是,他們都來自農村,都承載著自己家庭的希望。當其中那位“主犯”的父母懷揣兩萬現金到濟南尋求律師幫助的時候,他的母親給學校打電話:“有沒有私了的可能呢?我愿意傾家蕩產,換他好好出來,去接著好好念書。”她的兒子明年畢業。
校方給她的答案是:如果這個孩子能夠免于刑事起訴,學校愿意給他保留學籍。當然他們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這是一個發生在大學校園“笨賊一籮筐”的故事。你可以說他們是天才:能夠在兩個晚上破譯200個密碼;也可以說他們是白癡:竟然認為20萬可以那樣輕易得到,并留下自己真實的身份,等待著警察。這種“天才+白癡”的組合,也或多或少地成為大學生貶值的正當理由,當然沒有那么極端。
這位母親現在知道了,她那位受過高等教育的兒子,在很多方面并不比她更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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